小马哥与忘忧草(加长改版)

小马哥与忘忧草(加长改版)

    “到底还要站到什么时候？”小马哥心底嘀咕着，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站了多久，只知道拉着耳朵的双手又酸又疼，忍不住想要把那只“哥斯拉”臭骂一顿！只不过是把一只小小的蚱蜢放进班上那个爱哭鬼冯雨欣的书包罢了，需要被罚站这么久吗？正当他在自怨自艾之际，一个清瘦，结着两条油亮辫子的女生向他走来。小马哥赶忙把头低下，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让他钻进去。没多久，课室里传出一把女声：“小马，进来！”小马哥揉了揉疼到不行的双臂，愤愤的走进课室。哥斯拉---小马哥的级任葛思莱老师把他叫住：“过来！”他极不情愿的来到老师跟前。“你呀，为什么老是爱惹事？”小马哥撅起一脸不屑。“好啦好啦，回去坐！”老师把他轰回座位。他慢条斯理的回到自己的座位；那是靠近垃圾桶的一个位子。同学们都说像他这样的坏蛋就该跟垃圾为伍。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小马哥心里是极度不服气的！他也没有怎么样嘛，只不过上次把浆糊涂在同学的椅子上，上上次把同学的书包抛进沟渠，再上上次……他自己都忘了。哎呀，反正都是些小眉小眼的事，用得着大惊小怪吗？这个“哥斯拉”又凶，又不近人情，有时怪令人讨厌的。她常常开口闭口考试，文凭的。仿佛天底下就只有这两码子事儿最重要。难道就非得要有一纸文凭才能够过活吗？

    放学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的。不用说，妈妈又去筑四方城了。小马哥真的搞不懂，麻将有什么好玩的？吵得要命，玩起来像打雷一样，几条街都听得到。小马哥最讨厌的就是她们边打牌边聊是非。人家说很多是是非非都是从麻将桌上传开来的，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可他妈妈就偏爱这玩意儿，心甘情愿的把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拿去奉献给她那些麻将友。他妈妈打麻将通常都是输多赢少的，有一次还输得让他们母子俩吃了两个星期的快熟面，吃到小马哥撒尿都有快熟面的味道呢！他掀开饭锅盖，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五令吉。小马哥抓了钱，懒洋洋的往离家不远的经济饭摊走去。这样的情形，几乎一星期就有几次，小马哥也早已习以为常。他妈妈生下他没多久，爸爸就因为好赌欠下一屁股的债而“走路”了。这一走十二年来就音讯全无，只靠妈妈一个人晚上到小贩中心倒啤酒把他养大。妈妈16岁就未婚先孕生了小马哥，自己都还是个要人管教的大孩子，又怎么会管教小孩呢？他不喜欢妈妈的工作，但妈妈书没念多少，除了倒酒这种简单的活儿，她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了。

    另一边厢，辫子女孩回到了家，心里还老是惦记着小马哥被罚的事。他这个星期已经被赶出课室超过五次了，女孩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在课室外面罚站对她来说是极其丢脸的一件事，对她妈妈来说，更是奇耻大辱哟！。她才刚脱掉鞋子，还没踏进家门，妈妈就从厨房里走出来，大声问：“数学考卷分了没？”她小声的应：“分了。”“几分？”“85。”“85？才85？为什么？之前不是做了很多练习了吗？为什么才考85分？”妈妈连珠炮的逼问，语气是明显的不满。女孩细声的说：“题目很难。”“难？不说你脑袋不灵光！你姐姐以前念小学时数学从来就没有低过95分的，你呀，怎么比？”女孩很无奈，她从来就没有想要跟姐姐比，姐姐人长得高挑漂亮又聪明，是在众人的赞美声中成长的，不像她，相貌平平，个子矮小，从来都不会有人在意她的存在。就连自己的妈妈，也是对她贬多于赞。她很想告诉妈妈，考最高分那个同学也只不过88而已，但她并没有开口。因为对妈妈来说，考不到90以上，就是不长进；讲再多，对妈妈来说也只是她在为自己找借口罢了。她默默的走向饭厅，吃着午餐，想起几个月前下课时在校园里发生的那件事……那时她正从女生厕所出来，碰到了几个顽皮的小男生围着她耍闹，其中一个还紧拉着她的辫子不放。她疼得忍不住掉泪，突然，一双孔武有力的黑手一把将那个拉她辫子的男生踹开，那群小男生，吓得抱头鼠窜。她感激的正要向那男生道谢，他已经走远了。那次之后她看到他，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被罚站的。有一次她准备了小点心，在下课经过他课室时塞了给他，他们之间有了微妙的交集。

    又是小马哥最爱的体育课;也只有这一堂课,小马哥才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除了因为小马哥天生体育细胞发达，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班与辫子女孩的那一班是同一个时间上体育课的。即使只是远远的望望她，他也会快乐一整天。没想到体育节才开始没十分钟，就生事了。班上一个瘦小的男生，不知怎么的一时失去重心，竟然扑倒在小马哥跟前，搞到头破血流，哭得稀里哗啦。这下可好了，大家一口咬定是小马哥用脚故意绊倒他的。体育老师气得用力的揪着他的耳朵，恶狠狠地叫：“你呀你，一天不惹事会死吗？”小马哥怨恨的盯着老师，他本来想为自己申辩，但一瞧见周围的人那种幸灾乐祸的神情，他放弃了。唉！反正怎么说，都没有人会相信。坏事只要赖到他小马哥头上，肯定就错不了。正当老师要把他捉去见校长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是他自己跌倒的，我亲眼看到的！”大家愣了一下，纷纷回头搜寻声音的源头。竟然是那辫子女孩！“你真的看见吗？”老师满带怀疑的问。辫子女孩用力的，坚定的点点头。老师把捏着小马哥耳朵的手放开，转而去处理那个受伤同学的事了。其他人也纷纷作鸟兽散，现场只留下耳朵被扭得通红的小马哥，而那辫子女孩早就随着班上队伍回去了。那天，小马哥觉得天空蓝得特别好看。

          一个闷热的早晨，小马哥无精打采的走在上学的路上，一辆黑色的平治房车缓缓经过他身边。他一眼就瞥见了端坐在里头的辫子女孩，她在对他笑呢！小马哥脸上顿时一阵发热，但随即又口不对心的蹦出一句：“哼，原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说老实话，对于辫子女孩的友善，小马哥有点受宠若惊。他知道她是精英班的，她们班的人都是自视甚高的，尤其是那些女生，老是以为自己有多漂亮杰出，经过他的班时头都抬得老高。尤其对像他那样老鹰班的学生，更是嗤之以鼻的。说到“老鹰班”这个称号，还是葛老师“赐”给他们的，葛老师说既然会读书的叫精英，那他们就叫老鹰好啦。老师还说小马哥是老鹰班里的超级大老鹰。像辫子女孩那样和善的精英班女生，真的是买少见少哦！不像他班上的那些女老鹰，书没念得怎么样，一张嘴就只会说三道四；不是嫌他脏，就是一天到晚忙着到老师那里告他的状，看了就讨厌。

          林小蕾其实很想顺道载小马哥一程，可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以妈妈那种自认高人一等的个性，肯定会因为她跟像小马哥这样第一眼就不会给人好印象的人有关联而把她臭骂一顿。妈妈常会这样说：“你呀千万别去招惹那些成绩差品行又有问题的人！”。如果让妈妈知道她跟小马哥是朋友，她不被妈妈的口水淹死才怪！她跟小马哥，算是朋友吗？她自己也搞不懂，她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呢！可是，他救过她吔！这样还不算是朋友吗？

    第一堂课是哥斯拉的课，小马哥又因为没有完成作业而被罚站。这一次，葛老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破口大骂，也没有轰他出课室。老师只是语重心长的说：“小马，什么时候才肯好好用功？都12岁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这是老师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不知怎么的，他心头有一阵热，觉得葛老师其实人还不坏。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头一次，他认真的思考老师抛给他的这个问题。是时候想想以后该怎样了！妈妈虽然不太管他，不也还是常常提醒他，要多念点书吗？妈妈说没有学问会被人瞧不起，其实是在说她自己吧？妈妈因为未婚先孕，中四没念完就辍学了，生下他之后为了养活他而疲于奔命。看着妈妈这样挣扎求存，每晚得穿得少少的奉迎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他不是没有感触的。就有一次，他亲眼看到一个痴肥的男人趁妈妈为他倒酒的当儿用他那肮脏的肥猪手摸了妈妈的屁股一把，妈妈还得忍着怒意堆笑脸。那晚，他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整夜。他也想好好念书，将来能让妈妈好好享福，可是他觉得自己天生与书无缘，想要努力的念头才刚萌芽，就被各种各样鬼头鬼脑的歪主意给打压下去了。小马哥的思绪，被一阵轻轻地敲门声给打断了，回到了现实世界。一个女生出现在课室外，是辫子女孩吔！不知怎么的，小马哥突然心跳加速，头一遭觉得被罚站是挺丢人的一件事。“林小蕾，找我吗？”葛老师把人召进来问。林小蕾把一叠文件交了给葛老师，就轻轻地退出去了，临走前还对他微微一笑。一股暖流划过小马哥心头，头一回，他有了痛改前非的念头；而且，还是超强烈的。原来她叫林小蕾噢！这是他们知道彼此以来，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

    林小蕾，小蕾。好好听的名字哦！跟她文静柔弱的外形也很相称。小马哥背着书包，一边走一边想。一想到她，小马哥觉得心情就莫名其妙的好起来了。她，就像株忘忧草一样。小马哥其实并不知道忘忧草到底长什么样子，不过光看名字：忘忧草，忘忧忘忧，忘记忧愁；应该是很美的一种植物吧！那天中午，他回到家，妈妈很难得的竟然在家，还煮了他最爱吃的海南鸡饭。说真的，他觉得妈妈的海南鸡饭弄得比外头卖的不知要好吃多少倍，简直可以开店做生意了。她去卖鸡饭，总比一天到晚堆笑脸做啤酒妹强吧！哦，不对不对，应该是啤酒嫂才是！小马哥填饱了肚子冲了凉，竟然乖乖的开始写功课。这下子，连妈妈都吓了一跳，赶忙摸摸他的额头，紧张的问：“儿子，你病了？”小马哥不耐烦的拨开妈妈的手：“哎呀，人家在做功课，你不要吵啦！你不是天天叫我要用功吗？我现在不是在用功咯！”妈妈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正要走开，突然指着他本子上的一个英文字说：“儿子，这个字写错啦！”小马哥瞪大双眼望着妈妈，不能置信的问：“你懂噢？”妈妈看着小马哥怀疑的神情，不服气的说：“拜托，别以为你妈妈是白痴好吗！我小学可是资优生呢！UPSR可是考7个A的优秀生哦！如果不是念中学时误交损友，遇到你爸爸那个王八蛋，16岁就搞出了你这个小王八蛋，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大学毕业，当着高级白领了！不跟你鬼扯了，我还有一大堆碗要洗。”他望着妈妈往厨房走去的背影，心里是五味杂陈的。妈妈才28岁，还那么年轻，美丽。只不过在生活巨轮的碾压下，眼里总带着一抹苍凉与无奈。要不是因为有了他，妈妈或许不用活得那么辛苦吧！头一次，他对妈妈，有了更深的了解。

    从来不出席午间补习课的小马哥竟然出现在课堂上，这可大大令老师跟同学吃惊了。葛老师笑着对小马哥说：“小马，稀客咧！希望不是昙花一现哦！”大家都认定小马哥是三分钟热度，可是那次之后，他没有再缺过课，被罚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大家都说小马哥改邪归正了，而他的改变，林小蕾是最雀跃万分的。从前经过小马哥的课室，最怕看到他被罚站在那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马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深深地牵动着她的心绪。为了向小马哥看齐，她更加努力了。尽管她的成绩还是达不到妈妈的超高要求，可是，被妈妈碎碎念的时候变得少了，虽然妈妈有时还是忍不住说：“哎，从前你姐姐啊……”但她都能坦然面对，总有一天，妈妈会发现她其实也是挺不错的。没多久，UPSR会考就大军杀到。小马哥和小蕾都在各自努力，心里也默默为对方加油。小蕾希望小马哥能够考取好成绩直升中一；小马哥则希望能跟小蕾在同一所中学就读。

    成绩放榜咯！毫无意外，小蕾是校内25名7A优秀生之一，而小马哥也考获了全科及格的成绩，其中数学和英文还得了A等。很快的，骊歌响起，又是离别的季节，又一批小六毕业生将踏出校门各奔前程。毕业典礼上，有人哭得稀里哗啦，有人目无表情，也有的谈笑风生。有的老师眼眶湿湿的，不知是为离别而伤感还是因为又送走了一批顽皮鬼喜极而泣。但更多老师是神色自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小马哥心想：老师们对于这种场面，大概早就习以为常，没有感觉了吧！对很多人来说，办毕业典礼，早已沦为例行公事，没什么特别意义了。典礼过后，小马哥到处搜寻，都不见林小蕾的身影。这之后，一直到上了中学小马哥始终没有再见到林小蕾。后来的后来，他辗转从旁人口中得知，林小蕾在小学毕业后就出国念书了。是啊，像她那样的家世和成绩，留洋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小马哥没想到竟然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小马哥心中有点戚戚然，两人从相知相惜到分开，竟然没有真正好好的交谈过。但是，这株忘忧草早已在小马哥心中深深地扎了根。此后每当小马哥在学习的路上稍微怠惰，小蕾的身影就会浮现脑海，鞭策他不可松懈，他努力的冲劲就会回来了。他的妈妈没有再当啤酒嫂，改行卖起鸡饭来了，而且生意还很不错。母子俩在生活的道路上互相扶持，互相鼓励，关系变得越来越亲密了。

    小马哥不知道跟林小蕾会不会有重逢的一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希望届时是能让林小蕾为他感到骄傲的。如果不是因为她，恐怕现在的小马哥已是个市井小混混，终日无所事事，惹是生非；更不必谈什么理想与抱负了。